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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无可选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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妞妞死后,我心底时常翻起一股强烈的悔恨。我后悔没有及早给妞妞动手术,否则她至少现在还活着,也许能活很久。她开朗,聪明,体质好,虽然盲了,照样会活得快快乐乐的。

悔恨的前提是假定有选择的自由。一个人在可以作出正确选择的情况下,却作了错误的选择,并且身受其祸,便会感到悔恨。如果无可选择,即使祸害发生,感到的也不是悔恨,而只是悲伤。悲伤面对的是单纯的事实,悔恨却包含着复杂的推理,它在事情发生之后追溯其原因,审视过去的行为,设想别种可能性,而它的全部努力就在于证明已经发生的事情原是可以避免的。

再进一步,当一个选择的后果不仅关涉到自己,而且关涉到他人尤其是自己所爱的人的命运时,悔恨中必定还包含着内疚,并且被这内疚强化。内疚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对于选择及其后果的伦理责任而感到的痛苦。如果只是自食其果,与他人无干,就只会悔恨,不会内疚。

我的情形正是这样:因内疚而更悔恨,因悔恨而更悲伤。一个错误的选择使我失去了妞妞,妞妞失去了生命。承受最悲惨后果的正是妞妞。我活着,妞妞却死了。我对妞妞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

我不断自问:为什么一开始我没有果断地下决心给妞妞动手术呢?我竭力回想她的病确诊那一瞬间我的真实想法。当时,眼科主任签署了医嘱:“左眼摘除,右眼试行放疗和冷冻。”然后让我去向有关部门询问,一个月的婴儿能否承受住手术所必需的全身麻醉,以及能否承受住放疗。我立刻到手术室找麻醉师,答复是肯定的。可是,我到此止步了,没有接着向北京医院询问放疗事宜。医嘱的执行被无限期地拖延了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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